从《仙剑》六界看个人诗词走向

——打游戏之余的呓语

　　熟悉RPG游戏的人都熟悉《仙剑奇侠传》，而熟悉《仙剑》的人都能清楚地说出那个玄幻世界中游戏制作者精心创造出的六界——不同于轮回六道中的三善道与三恶道（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而是简明地划分为三组对立体（神、魔、仙、妖、人、鬼）。我并无宗教信仰与基础，于是我可以很肤浅地更偏爱这个划分，因为游戏中为六界中每一族类都赋予了美好的品格和精神，无所谓善恶高低，一样光彩夺目。是以，我很愿意用它来形容诗坛。

　　网络诗坛的流派分别历来纷纭。去年我赴德国临行前，嘘堂兄与忘斋来京为我送行，当时同席有今天论坛总管理员谷雨兄。谷雨兄谦谦君子，温润端正，但因要兼顾所有板块，是以当时对我们栖身的网络诗坛并不很清楚。当时嘘堂介绍说：“网络诗先分两路，正经作诗的和以其为游戏的。后者且称为娱乐派，不足论，前者复分为传统派和实验体。兄弟我就是实验体一路。”
　　这般分法就很好，简单明了。但在经济学的角度讲，这是一个点研究，而不是间期研究。每个人最终的流派选择动机何以形成，方向如何而定，则不能完全用三派划分简言蔽之。就我自己而言，何尝不是先传统，后娱乐，再回到传统，后站在传统和实验中间纠结不知何去何从，而后走出来自己也不知从属于何方的路子，之后更几度顿足，言不欲复行尔。
　　我擅长为自己种种不靠谱行径找一些更不靠谱的原因。于是在前阵子打游戏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个很幼稚的灵机。
　　游戏中有个女子名叫叶沉香，无辜身陷家仇被爱人亲手杀死，死后恸绝化鬼，不入轮回以复生为人，一心扑杀爱人转世，即玩家一行。临战时空见眉目狰狞，甲毒齿利，已全非前世好女子模样，功力固然倍增，但看着只有更加可怜——中国传统文化中，受压迫的个体往往最后的期盼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变成厉鬼扑杀你”之类，不同于“画个圈圈诅咒你”，这种“不放过”是以完全牺牲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与自己已经形成的理想化外表形态来达到打击仇人的最终目的，是先求破再求立。虽然这部分个体在做人时是柔弱且任人欺凌的，但变鬼之后往往以不可知性被本驾凌于其上的人类所恐惧，从而有了人间那么多的安慰型鬼怪报仇传说故事。如果我们以每个人写诗词的本原动机来比喻，这就是一个不少菜鸟从传统派转实验体的动机，也是其十九失败无大成就的真实原因。
　　我相信所有人学诗词，都是先从传统派起步。稳扎稳打学会格律，顺利绕过老干体的误区之后，方能略有些自矜地站到一个能够选择自己动向的高度。
　　于是有人看破一切，游戏风尘，走上了娱乐派的道路。所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者，胜在对名利的超然，并不在乎自己在这一道的发展，只是乐见自然。但大部分玩世不恭都是自卑的另一种表现方式，是以人们都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娱乐派，但时常自己如此谦虚着。
　　有人走上了风花雪月的才子才女路线，换算成我的游戏观自然便是于人界家境殷实，名望小播，是以肯欢欢喜喜当一个幸福的红尘中人。酬答往来，或悲或喜，总是人间情味，令人读之温暖可亲。虽然聚会时大家都开玩笑说才子才女是骂人话，但谁都知道，这个团体其实才是传统诗词的中坚力量，因为他们美好和纯真的向往，和平和稳善的心态。
　　有的人渐渐摆脱了人间的烟火气，在精神层次获得了一个境界的提升。这是人修仙的路，可谓仙道。网上评诗有云：“不着半点烟火气”，这是才子佳人们对他们心中桃花源的最好描述。仙为人修炼而成，是成神的必经之途，寿命长而有尽，肉身有而无涯。徘徊在人与神之间，面对仰之弥高的神界，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年的漫长修炼才能到达，也不知道能否到达，俯视藐小的人间万灵，虽感高处不胜寒，却更不舍自己多年的修为。谨慎、保守、患得患失而不彻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由自己本心而行事，不再顾忌其他。进入这一流者，笔力胸襟都有了，对自己评价定位也清晰了，只是要熬过很久的“无与语者”的寂寞，方能通神，到达神道中所谓“无肉体无欲求，永生不老，有男女之分而无男女之欲”的境界。
　　有人则为了自己的志向继续向传统派的更高峰挺进，他们不愿抛弃或超脱自己的感情，是以无法入我所谓仙道，但亦不甘心沉迷风花雪月，是以无法久融人界。这其中自然有成功者也有失败者——自然，绝大多数是失败者。这一部分人因为对诗道的热爱，而导致其已经不能用平和的心态来面对自己的高不成低不就。他们心中有更高级的追求，不能甘心安于悲欢离合，从而产生了物质或精神的极大不满足。若干偏激者就仿佛我刚刚说过的游戏中的叶沉香，限于能力，被比他们水平高的人鄙视或欺凌，看不到前途，能力无法短期提升，又不甘心埋没于人潮，是以产生了“做鬼也不放过你”的想法，自弃人界，走上了与众不同的道路。这条道路当然不一定是实验体，至少绝不是成功的实验体。因为没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和文学积淀，虽然炫人耳目，但究竟精神支柱是怨气，而不是对境界的一种心平气和的追求。在普通人眼中是可敬畏的，因为他们舍弃了人类原本的形貌和价值观，得到了或美或丑的另一种体态，并以一种未知的气势先声夺人。愚氓村妇有传说，吊死鬼为诱人上吊，会在绳圈中幻化出一个美好的世界，引人把脖子伸进来，一经探头，悔之晚矣。其实这个传说里人的软弱和盲目，正是很多立足未定者早早踏入不当尝试的原因。
　　网上对实验体历来没有一种严格的标准。实验体先驱们走出了一条很艰苦又让人惊畏的道路，但建立一种新的体系需要一代甚至几代人的摸索，是以至今也没人能究竟说透何谓实验。有人取法尖新，有人取法沉浑，有人以取材角度为突破口，有人以表达手法和意象选取为切入点，也有人在精神境界上的哲学理念中实现自我突破。于是自然，有的阳春白雪，有的阳关薤露，也有的反而比投入创新之前更加贴近下里巴人。这种对于实验体走向的不定性，则在一定程度上为一些隔岸观火的不甘者提供了投机取巧的契机。即从人而始，修魔修神两未成者，不甘埋没于凡人的红尘俗世，于是决定先死掉再说，再不济变个鬼也可以吓住普通人。这种人物在游戏里一般都是一个初级boss，被打死前的经典台词一定是“力量，我感觉到了力量的召唤。给我力量吧！”然后被打倒之后往往还会分化出一个看似更厉害的分身，之后再被小强们干掉一次才算踏实。
　　和一些传统派的高手讨论，大多数人表示了对实验体前景的担忧，正是仙道甚至神道者在隔着人界看魔道时被鬼道的人物干扰了视线的表现。有道：“先把五十六字七律腾挪好，再来谈所谓的创新不迟。”虽然或许很多人觉得迂，但我却觉确然，修炼永字八法，稳扎稳打才是走实验体的正途。
　　用魔道来比喻实验体的顶级境界实在不敬，但因我在《仙剑》世界观里对魔界的偏爱和理解，我还是坚持愿意以此诠释实验体。魔界和神界完全对立，存在于天上与神界平行的反世界，无秩序，无目标，无欲从而无不欲。我非常喜欢这一段定义。无欲为魔，是以真正实验体的极致，也应该是平和和道法自然的境界，与神道只有方向的差异，并无层次的高低。欲走实验者，应该比修仙者更为无私，有足够的勇气和面对一切险阻的坦然，而不应该是为了逃避自己传统途径上不受重视而走出的偏锋。此是真诚的牺牲，而非权宜之下的不得已。
　　于是我在《仙剑》的世界里看着魔尊一剑，鬼界的光怪陆离为之尽破时，总会为他们叹惋。神魔面前，鬼界的努力不堪一击。其不入流者，正在于其炫技欲和本身厚度的匮乏，固然值得同情，但也只能得一句业道早偏，心魔已成，无法可想。
　　五界既定，顺便再说说妖界。因为妖不从人而始，是以先前未曾提及。《仙剑奇侠传》里描述了很多至情至性，可爱可怜的妖。比如赵灵儿，比如彩依，比如苏媚，比如思堂，再比如柳梦璃。禽兽草木修炼可成妖，在大地表面、鬼界、仙界和魔界都有生存，是无秩序分散的存在。原本无知无识的走兽草木，因灵光一现，或是偶然的机缘而幻化成妖。始终是异数，不被原来的同类接纳，也不是人，与人为善的结果总是悲惨的。超乎常人的灵气往往是其出人处，也是其悲剧生涯的起点，是以我很喜欢把性灵者称为妖，跳跃而活泼。我们都知道有一类人天生心较比干多一窍，或许在他们不谙格律的时候就已经能有超乎常人的敏感和灵思。网上有些集子时常使人拍案，大呼：“何处想来！”其千伶百俐，疑是山精蝴蝶幻化而成，是所谓天生的诗人。但往往因为太过多思善感，碍于心界，反而不容易到大境界。是以妖欲通神，依旧要修仙。但为其多愁者，较常人更难十倍挨过修仙路途中的艰难和寂寞。而大多数妖，往往在此路途上耗尽灵思，最终学力不到，如夸父逐日，长眠虞渊，反而最终连人界的水准也达不到了。留下拄杖变作桃林，留给后人品味甘甜的同时想起当年的传奇，为破碎的美丽而喟叹不已。我说妖与悲剧常伴，用俗话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者了。
　　六界全无一定运动方向。神魔有时也在羡慕着人的感情，人则在心底渴求着神魔的力量。妖是人间的传说，但向往人间却不能真切地被人接受，鬼是人间不平者孤注一掷的企望，为尊严而努力，却为贪欲所阻挠。于是众生在辛苦地活着，经营着，也维持着世界的总平衡。
　　至于我们在诗坛中蝇营狗苟之辈，其关键也是认准自己的道，才不致如打游戏时一样，一个主角总被赋予多重身份，最终目标是探索身世之谜，有前生今世的纠缠，有人妖殊途的遗憾，最后发现自己无论多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命运，在凄美的主旋律中被玩家泪眼看过结局后，尘封入伤感记忆终于忘却。
　　诗道如游戏，与其做一个糊里糊涂的主角，不如当一个朴实的NPC。知道自己的路径，并安心努力地走下去，无增无减，无垢无净。

　　——某年某月某日，打游戏时被蝈蝈催稿，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