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无瑕》第二十篇：血溅竹壁

　　厅中全是刀尖子上过日子的江湖人，打杀生死本也见多了，可缈云散人自杀而亡，事出突然，众人惊之下，不禁一时无人言语。
　　却终是盖罗娇八面玲珑，打破沉默，正色对玄清说道：“玄清师太，尊师虽与我等为敌，这等‘宁为玉碎，不为瓦亡’之气概却叫人不得不服。想贵派必要回山，忙於尊师后事，我等姐妹便不送了。”她想云鹤观派中猛生大变，难以再与彩斓宫为敌，如此说来便是给云鹤观一条退路，任他们回山，往事一概不咎。
　　这下只剩神龙派对彩斓宫，苗女个个信心大增，喜形于色，只把楚齐宗看得七窍生烟，叹声道：“算了算了，独剩我等一派，却也不能怕了你们苗蛮子！玄清师太，多谢贵派相帮一场，我等改日再上门道谢。”
　　此时久久默然的云鹤观新掌门玄清，却突地抬起头来，冷冷道：“楚掌门还不必道谢，云鹤观还未输呢！”她并未刻意喧喝，声音却颇为明朗，全厅人皆听得清清楚楚，多少惊奇一番：原来看这新掌门在师父前唯唯诺诺，此时却似是个厉害角色！玄清对林月如续道：“林姑娘，我派前掌门已败死与你手下，咱们若是知趣的话，本该落荒而走。只是江湖上传出去，说云鹤观败在年纪轻轻的林姑娘一人手下，实是太不好听。此后云鹤观门徒哪有脸面行走江湖？我师父一世英明又岂不白费？所以今日我派便豁出去了，也要再请林姑娘指教一番！”
　　盖罗娇猜得玄清之意，不得大惊：他们要打车轮战对付林妹子，林妹子重伤未愈，如何接应得了？！於是急忙阻止：“玄清掌门！这本是我们彩斓宫之事……”
　　林月如却打断她，淡然说道：“盖姐放心，他们既是向我叫阵，自然由我接应。”又对玄清说：“师太若是不服，咱们便再比来。不知是如何个比法？”她本感叹渺云一片痴心，这时却见玄清仍旧纠缠，於是对云鹤观敌意又增。只见林月如神情中显然毫无怯意，颇不将云鹤观看在眼里。
　　玄清却毫不动怒，慢条斯理地道：“这比法么，说来实在太也不守江湖规矩。但如今为了本派门面，也顾不得那么多啦！”她这话一出口，不少汉家武人已然会意，只听云鹤观门人纷纷叫道：“掌门英明！用‘层云叠顶阵’！”“看她对付得我派绝技！”原来“层云叠顶阵”，正乃云鹤观看门绝技。这阵分六层，最外层六人；最里层仅一人，直接与对手对招。阵中三七人层里层外配合默契精密，万马千军也敢拼斗，此时若用来对付林月如一人，实是小题大作。
　　盖罗娇在外多年，也听过“层云叠顶阵”如何厉害，心想数十人对一人，林妹子有天大本事也难支撑，不禁颤声道：“你们…你们要以多欺少？”
　　神龙派中也有人觉得这不够光明正大，心中难甚；却想如此一来，林月如便是折在云鹤观手下，往后林家堡若欲报复，定先找云鹤观，於是无人言语。
　　玄清说道：“为保我派名誉，实在不得如此……”
　　林月如怒道：“你们以多欺少便保得名誉吗？”
　　玄清略显惊讶，道：“我师之武艺超群，就是我全派人联手也相比不过。林姑娘胜了我师，却又有何可惧？”
　　林月如人虽不笨，心却比天高，最受不得激将之法。她闻玄清之言，急忙大声喝道：“谁说本姑娘怕了？管你们十人人还是百人，尽管上来便是。”
　　盖罗娇惊叫道：“林妹子~这如何可行！”
　　林月如安慰盖罗娇道：“盖姐便如此看低了我？这有何不行的？”盖罗娇等众苗女人人忧心忡忡，却皆深知林月如脾性；事到如今，谁也劝阻这头倔驴不住。
　　玄清也道：“不必担心，本来若有师父住持‘层云叠顶阵’中心，此阵必是无人可敌。但如今没了师父，此阵比原先半成力量也没有。”她这话刚一出口，神龙派内一年逾半百的老汉便带两名弟子从人群中走出。那老汉捧手说道：“掌门师太若不嫌弃，我楚全宗师徒三人愿助贵派一臂之力。”只见他面如钢铁，说话时阴阴向众苗女扫了一眼。此人乃楚齐宗的同辈师弟，他在苗疆寻防侄儿消息时吃了大亏，因此更加憎恨苗人。
　　玄清询问似的向林月如望去，林月如哼了一声道：“要找帮手便找帮手，瞧我作什？”
　　玄清微笑道：“林姑娘好勇气！”心中却想：这狂妄丫头不知好歹，今日可要吃大亏啦！於是玄清向楚齐宗还礼说道：“多谢前辈相助！”说罢又向挑出一十七名弟子，悄声与弟子及神龙派三人解释安排阵法。
　　不过片刻，玄清便回身对林月如笑道：“林姑娘，请指教了！”这“了”字音一落，二十一人立刻同时飞身跃起，同时落在林月如周围，正好排出阵形。这一跳一落，数十人没出半点声息不说，快慢之齐便足以让人另眼相看！便是神龙派三人也不例外。
　　阵形刚刚排出，阵心的玄清便舞起长剑，挽出数个剑花，接着一招“鹤舞云海中”便向林月如刺出，过才的客气模样已荡然无存。云鹤观武艺以轻快著称，玄清乃观中强者，身法自然不弱。可比她师父速度更快一拍的林月如，她又如何能相比？再者云鹤观武功讲究柔中见刚，本是阴险无比，此时玄清胜心急迫，招招透着狠辣，太过暴露反未使出招式精华。只见数十招下来，玄清已占下风。
　　第二阵层的楚全宗与男弟子玄法相视一望，同时抽出长剑。玄法翻身起跳，用“凝云穿心”从空中向林月如后心刺去；楚全宗却低下身来，一招“神龙夺尾”攻她下盘。林月如听声辨位，得知敌人左右夹击，好不凶险，突地急中生智：只见她先一剑挡开玄清，又身向左斜，剑向右指，将楚全宗、玄法引入一条直线；接着如箭出弓，腾然向上跳起，躲开两把长剑。而楚全宗、玄法两人不料她竟出此一招，收势不及，剑直向对方刺去。
　　楚全宗侥幸侧身躲开玄法之剑，只青衣一角被削去，而他手中剑却扎入玄法大腿。玄法痛得哇哇大叫之余，不忘破口大骂林月如。这玄法原是市井之徒，口中骂的话句句污秽之极，林月如听也没听过，却也知道这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於是她刚刚落地，就大喊一声：“出家人嘴里不干净，非得好好教训不可！”随之狠狠一脚将玄法踢出阵心。玄法翻了几个跟头，托人扶住时，已痛得叫也叫不出来了。
　　林月如过才一招兔起鹊落，好不神迅，可见心思机敏非常。众汉人高手心中虽恨，却也不忍暗中称好，对这劲敌又加一份防范。
　　而玄法刚刚出场，另一名神龙弟子便补了上去。只见三道银虹闪耀，一条金蛇在剑气间左穿右夺，看似十分灵活自如，实际上过才林月如取巧获胜，这“层云叠顶阵”真正奥妙此时才发挥出，已斗得林月如十分吃力。只见一人攻前，两人攻侧，三人不时跃入空中，剑以上向下挥，余人则在一旁独自舞剑，看似毫无目的，却是防御他人暗中助敌。阵中二十一人虽非一脉，却皆为高手，配合十分搭档。若有一人失手，身旁的人便一剑替他补上。林月如在阵心之中，看这数人一时化为百人，一时又合为一人…而看得再细些，这却像一群仙鹤，伴她翩翩起舞……看来看去，只绕得她头晕目眩。
　　其实这“层云叠顶阵”暗藏天合地应，生生不息之理。林月如略通天文地理，本已看出点眉目，却因实况紧急，不能有半点分心，她在书本上又从不费心，於是无法破解，硬是被这阵绕得团团打转。只靠身段灵动，临机应变，才没被穿上七、八个窟窿。
　　众苗女见她屡次遇险，个个看得胆战心惊到了极处，却无法相帮半分。数百招后，林月如体力渐渐不支，剑挥得越来越是困难，身上已有好几处小伤。她抖开玄清长剑，挡下上方一人，明明听见身后又有人袭来，却已不及回身，眼看这致命一剑便躲避不开！说时迟，那时快，忽地一道白影闪出，竟硬是穿破了这密不透风的阵形，到达阵心。接着林月如只听一声惨叫，连忙回身，却被看到的景象吓得合不拢嘴。
　　那从后偷袭林月如的神龙弟子双眼圆瞪，口中哗哗地血流如注，一根竹杖穿透了他心口。而竹杖的主人看似不过十二、三岁，身材异常娇小，一身雪白苗装已被鲜血染红，正是彩斓宫中年纪最小的阿兰达。她硬闯入阵形，身上已插了三、四把长剑，立时断了气。
　　林月如怔怔地望着这惨像，嘴里喃喃念道：“她…她不过是个孩子！”说着她眼神由惊转怒，愤愤地似乎能喷出火来，只看人一眼便能要了人命。突地长鞭挥出，卷住那几把剑的主人，一收一提，将他们扔出数丈以外。那些人落地时脖子已被勒断。
　　两方一有死伤，立刻个个红了眼。神龙派、云鹤观门人抽出长剑神枪，手按暗器，口中叫嚷着向苗女们攻去；众苗女挥起利刀宝杖，拿出毒蛊，娇叱声声迎敌而战。一霎间，耳中撕杀声、兵刀碰撞之声混杂不清；眼前刀光剑影、残肢断臂被猩红的血水连成一片，竹宫大厅霍然成了沙场。
　　而“层云叠顶阵”二十一人只剩十五人，威力更远不如前。林月如心中怒火越燃越盛，只觉体内力量一增百倍，源源不断。她的金蛇神鞭好似活了过来，灵蛇狂舞，毒若人心，杀气腾腾，练起本来不熟“落梅鞭法”，却比过才的渺云散人更精妙灵动。阵中十五人只将她围在中心，但一时无人敢靠近半步，只望着她发疯似的迅速舞动着长鞭。
　　玄清见过师父练“落梅鞭法”，林月如每出一招，她便不由自主地默默念出：“‘落梅如虹缤纷’、‘落梅临冬坚挺’…‘落梅散遍天下’！”这“下”字一出口，一股巨大气力向众人推来，“层云叠顶阵”中余下一十五人皆被震倒。
　　数名云鹤观弟子忙将玄清扶起，玄清愣愣看着厅中傲然直立的林月如。只见她底着头，青丝散乱，乱发下隐隐见得她目光利胜剑气。玄清本已被林月如绝世武艺所震，这时又见一双明眸正盯着自己，一时恐慌不已，颤声道：“她…她竟独自破解了“层云叠顶阵”…这…这事我派管不得了。大家速速撤退！”苗女们武功怪异，出手毒辣，云鹤观又本与彩斓宫无冤无仇，此时众云鹤观弟子正打得十分吃力，听得此令如获大赦，连忙设法脱身。苗女也无心追击。
　　楚齐宗高声喝道：“玄清掌门，贵派也欲临阵脱逃？”他声音中暗带一丝绝望，此时此刻，他已无指望本派外任何人留下。
　　玄清叹道：“小道深知这一去，本派在江湖上便再抬不起头来…可本派若留下，只会遭受灭门之祸。恕我等无能，如此实是迫不得已！”说罢玄清带领所有门徒，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玄清又回身作揖道：“本派无能，临阵脱逃不仅丢了历代祖师颜面，也负楚掌门了！”楚齐宗摇了摇头，表示不必介怀。玄清又躬身一拜后，飞速扬长而去。
　　一等云鹤观人走远，林月如便双腿一软，跌在地上。原来是她身受重伤，一直保留大半内力保护伤口；而过才她动荡之中，却将这份保命气力也提了出来，才得如此威力；而如今她用尽最后一份力气，随时可能遭到与她父亲一般命运。一旁的阿莞、阿绾立刻跑来扶住了她，惊声道：“月如阿姐，我掩护你，你快去密室养伤！”林月如咋舌道：“你当所有汉人都与云鹤观人一般胆小怕事么？我一时失足摔了，何以大惊小怪？”正说话时，一神龙弟子挥刀欲向林月如脑后砍去，林月如回身一指，一道剑气从她指中射出，穿过那神龙弟子天灵。林月如翻身跃起，笑道：“瞧~你们也太瞧我不起！”阿绾精通医术，此时心中惊诧：月如阿姐过才面色苍白，明是重伤复发，怎的一下便已生龙活虎？原来冥灵上人所创之“冥灵心法”最精妙之处之一便是体力能在瞬间恢复，但林月如险些油尽灯枯，再神奇的心法，也不能一时治愈她所受内伤，只能暂时隐藏她的伤势，以免在敌人面前示弱。
　　战场从大厅扩到彩斓宫里里外外。如今神龙派虽仍属多数，却已敌不过苗女们的怪异巫术、毒术。彩斓宫门前盖罗娇与楚齐宗、楚全宗师兄弟二人斗得酣。师兄弟二人自小一同习武长大，如今两人皆已年高时，已然心灵相通。两把宝剑同进共出齐攻一人，配合默契了得，比分战时不知强了多少。楚齐宗抖动长剑，向盖落娇乱刺，那一剑化百剑，百剑化万剑，万朵剑花同时绽放，令盖罗娇忆起攻城时城头上乱箭齐发的情形。由她是血洒沙尘的英勇将士，单凭一人也对这牢不可破的“城墙”束手无策。剑气如火舌一般逼人，一时却也难刺到左躲右闪、轻灵如燕的盖落娇。忽见万剑中有一剑屹然突出，直向盖罗娇扎来，丝毫不摇不晃，与其他抖擞不停的剑影截然不同，这却是楚全宗之剑。盖罗娇扭身躲避，却终慢了一拍，长剑眼看便刺入了她腰间“腹结穴”。
　　谁知剑尖才刺破盖罗娇外衣，便听“嗖”的一声，一团火焰引楚全宗的长剑，烧到他胸前。盖罗娇呵呵娇笑，心下却暗叫“好险”！原来那长剑刺哪儿不好，却偏偏刺中盖罗娇收在衣下的腰包。那包中尽是各种蛊物，楚全宗必是刺中一只“火蚕蛊”，以至引火上身。楚齐宗大惊之下，竟横剑当胸，嘴里默念起咒语来！却见一束流水破空而出，灭了他师弟胸前炎火。
　　盖罗娇震惊不已：“这…这…你们竟会黑苗人的法术！”她回身向厅内一看，只见神龙弟子个个闭目念咒，伸剑引来水、火…及各式妖魔猛兽，苗女们如遇天敌，神龙派已渐渐反败为胜；再看那师兄弟二人冷笑连连，不禁暗暗叫起苦来。原来神龙派屡次派人去黑苗探听消息，无意得到了拜月教的“月魔秘集”。楚齐宗为替子报仇，却不嫌那是“蛮族邪功”，命所有弟子修炼此功。他终是不愿用仇敌的法术报仇，於是等众中原高手弃他而去，迫不得已时才出此“绝招”。
　　黑苗拜月教“月魔秘集”与白苗“血炎神功”招招相克，当年便是因此秘集，白苗屡战屡败。如今神龙派一出此法，立刻反守为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众苗女已险象环生，眼看便要落败。
　　厅中，林月如与其他几位苗女被数十名神龙弟子围在一角。她脸色苍白，显然虚薄的内力已给人发现。神龙弟子们个个眼冒青光，实为异常，得知这位“武艺绝伦”的林姑娘受了重伤，此时自身难保后，更加张狂。一名神龙弟子嘻嘻笑道：“林姑娘，你若悬崖勒马，跟兄弟们乖乖回家，想必师父看在令尊份上，也未必对你不近人情……”他话未说完，脸上已出现一道血痕。若是往常，林月如这一鞭下去，恐怕早已将他劈为两半，可此时长鞭一近他身，就被一道气墙顶了回来。
　　那神龙弟子抹了抹脸，大声怒骂：“臭贱人，你道自己还是什么千金小姐，林天南那老头儿翘了……”说着脸上又挨了一鞭，这次却给打得满面鼻血。那神龙弟子火冒三丈，一剑刺出，却刺了个空。众人定睛一看，眼前空荡荡一片，哪有什么人？林月如与那数名苗女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楚齐宗、楚全宗破门而入，四处张望，大叫道：“盖罗娇那贱苗蛮哪里去了？！”
　　彩斓宫后院的草坪由盖罗娇练功时所赐，仍是一片黄一片黑，萎缩不已。此时已是傍晚时分，酷日初落，给这情景更添一份洇红血色。
　　一阵旋风忽地卷来，旋风中隐隐看出几条人影。旋风散退，留下它带来的人，正是盖罗娇、林月如与那数名苗女。原来盖罗娇自知难敌“月魔秘集”，於是利用隐蛊甩下楚齐宗、楚全宗，又救出被困的林月如与数名姐妹。
　　盖罗娇匆匆打量那数名苗女一番，命令说道：“阿瑚，你受伤过重，去密室休息片刻再上；阿霜、阿黎，你们换件顺手兵器，回厅再战。”众苗女应了一声，纷纷退下。
　　盖罗娇转头对林月如道：“月如，你随我来。”同样是命令的口气。
　　林月如想盖姐必是要她“明哲保身”，於是撇起小嘴：“才不，我气仍未消，要回去打架出气。”
　　盖罗娇连连摇头道：“傻丫头！你在厅里与他们纠缠不清，圣女怎么办？”
　　林月如如梦方醒，连自哀自怨也没空，便与盖罗娇一同奔向忆如的房间。

　　[忆如房内]
　　果真有两名神龙弟子偷着潜入忆如房内。其中一名从摇篮里抓起吓得哭叫不止的忆如，正要举起摔下，阿洛却一头向他冲来，死命抱住他一脚。那神龙弟子骂了一声：“死小鬼！”伸脚一甩，便将阿洛摔在墙上。而被甩开之前，阿洛已在那神龙弟子腿上拍了一掌。那神龙弟子皮粗肉厚，这一巴掌拍得他不痛不痒，另一神龙弟子却指着他小腿，惊道：“师兄…那、那小鬼会使妖法！”那神龙弟子低头一看，原来阿洛落掌之处，已出现一只小小的黑手印。
　　那神龙弟子大怒，拔出短刀，便向阿洛投去，谁知短刀刚刚脱手，立刻被不知何物弹开，而手中婴孩也在神鬼不觉中被轻轻抱走。他回身一望，只见身后一位俊丽无伦的少女怀抱忆如，亭亭而立。但见她眼中怒气沸腾，那神龙弟子不禁眼前一亮，随之心中又一寒。他又低头望见另一名神龙弟子倒在地上，正欲呼叫，却觉心口一痛，随即全身酥软，也倒了下去。在他身后，一苗族美妇正拿竹杖指着他。
　　原来正是盖罗娇怕打闹声惊动厅内之人，於是在背后偷袭二人。那用石子弹开短刀、抱走忆如的少女则是林月如。盖罗娇抱起眼中含泪的阿洛，一脚向墙角一块突出的竹板踢去，一闪暗门即从墙上打开，里面延出一条秘道。她悄声说道：“从后门出去！”两人便各携一个孩子，走入秘道。
　　秘道墙上挂着火把，将四周照得颇为明亮。这秘道很是狭窄，墙壁上没砌一块砖头，四处露土，青苔随地可见，阴湿之气好不刺人，显然修造匆忙。盖、林二人速速前行，不过一盏茶的时候，便望见了出口。只是离出口越近，道路就越是狭窄，最后秘道逐渐成了一口土洞。
　　众人从土洞中钻出，见洞旁树上已拴了一匹健捷红马待候。盖罗娇将两个孩子抱上马，又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包袱，塞入阿洛手中，对他交待道：“包里的银子、蛊物是路上用的。然后回家找到你爹爹，再将这包东西的手帕交与他。”
　　阿洛一张小脸满是泪痕，带着哭调儿对盖罗娇道：“阿娘不与我们一同走吗？”
　　盖罗娇忙堆起满面笑容，柔声说道：“孩子，娘自然永远和你一块儿。”她笑得温暖醉人，阿洛却看着她的笑脸又流下眼泪来。盖罗娇又道：“傻小子，哭什么？！”说罢匆匆垫起脚尖，在小孩儿耳旁亲了一下，随之凝望着他，眼中满是询问之意。
　　阿洛点了点头，扯起嗓门大叫林月如一声：“月如阿姐！”林月如心系战场，一直向大厅的方向望，给阿洛一叫，才回过神来，转头向他看去。盖罗娇一待她回头，马上从指甲中弹出一只小飞虫，两人相离甚近，林月如不及挡防，那飞虫便飞入她的左眼之中。她忽觉头重脚轻，全身无力，立刻昏睡了过去。
　　盖罗娇抱起她来，也将她放上马背，嘴里喃喃道：“你休要怪我，我若不如此，你这傻丫头非与咱们一块儿送死不可。”原来她心知今日彩斓宫不保，欲先送圣女与宝贝儿子逃命。而彩斓宫中唯一有本事保护两个孩儿的，除她自己外唯有林月如。况且林月如本不属彩斓宫，不管她自己如何不愿，盖罗娇须保得她平安，於是对她下蛊，强行送她走。盖罗娇长叹一声，道：“盖姐虽于心不忍，却不得不又扔下你一个人保护孩子。”说罢狠踢了马肚一脚，那红马一声长嘶，抬起前蹄，飞速向远方奔去。盖罗娇看着骏马的影子越来越小，脸上露出放心的微笑。
　　待盖罗娇回到大厅之中，眼见姐妹们非死即伤，竟是一个也不活了。她轻身跳起，飞入大厅中心，神龙派弟子似是杀人起性，此时才注意到她。楚齐宗见了她，狂笑不已，吼道：“苗蛮子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回来受死啦！”他的长剑不知丢到了哪儿去，此时手握一把弯刀，向盖罗娇砍去。盖罗娇见他满眼血丝，神情好似着了魔一般，心知此乃练“月魔秘集”时走火入魔所赐，於是娇声笑道：“楚大掌门呀楚大掌门，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过去任我百般猜忌，也不料你竟出此招……”她的话头被迎风砍来的弯刀打断，但此时楚齐宗神智不清，招数已乱，盖罗娇轻轻斜身一躲，便躲开利刀，续道：“幸好学黑苗人招数的不止你一个！”

　　[彩斓宫外]
　　那红马神俊异常，转眼便将林月如与两个孩子带出数十里外。林月如仍旧昏迷不醒，阿洛双手紧扶坐在前面的忆如，生怕她摔下马去。忆如心中害怕，哭闹不止，阿洛却仍自强忍泪水，无心安慰。
　　忽闻“轰”地一声巨响，有如雷鸣。远处的彩斓宫突地木石飞扬，炸为千千万万的碎片。殷红血水若打破的罐子中的酒一般，随碎石、竹片溅得遍处都是，如洪水、如岩浆，染红了半边天，好似与西方落日媲美。原来盖罗娇一年前曾打败了黑苗的石长老，而石长老败阵后却作起困兽之斗，用黑苗绝学“赤血毒炎”，与敌人同归于尽。盖罗娇死里逃生，却失去了所有手下，也没能奉命带回公主，那“赤血毒炎”的威力，她一辈子也难忘记。而不久前，她带兵攻入黑苗后，在战利品中找到了“赤血毒炎”的密集，於是潜心修炼，以防有朝一日如石长老一般落败。
　　阿洛“阿娘！阿娘！……”地叫哑了嗓子，忆如却吓得傻了，愣愣地再哭不出声。林月如被巨响震醒，睁眼见了这番情形，震惊之下竟强用内力逼退了蛊物的作用，脑海顿时清晰起来。她大叫一声“盖姐！”后连忙坐起身来，提起马缰，转头向彩斓宫飞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