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无瑕》第二十二篇：恩将仇报

　　彩斓宫废墟上的火焰直烧了三天三夜，才逐渐熄灭。离它西北方处则有一片茂密丛林，穿过丛林后仍乃一片无人荒野，但四处绿意盎然，湖面明朗无波，水中有鱼虾逐戏，除呖呖鸟鸣之外，一片谧静安详，与林子东边犹如天上地下。
　　“抓住那蛮族贱人！”、“休给她逃了！”一阵叫骂声打破了这一片平静，只见远处三条人影接踵奔来。来者三人，乃两名青衣大汉正追杀一名苗族少女。那苗族少女乌黑的卷鬈乱成一团，平常红润的脸颊无丝毫血色，白衣却几乎全被染红，正乃盖罗娇的部下阿莞，而她身后的自是两名神龙派弟子。
　　原来盖罗娇施赤血毒炎时，阿莞与这两名神龙派弟子在离彩斓宫稍远打斗，彩斓宫爆炸时她惊震不已，不及多想便冲了回去，却被赤血毒炎余威震开。她有幸未死却遍体鳞伤，还未喘上一口气，身后那两名神龙弟子发疯般地追了过来。
　　在那丛林中，自小在灵山中跑大的阿莞虽从未进过那林子，却一进去便像全身伤都愈合一般灵活，树上草中，左窜右跳，在林中与二神龙弟子捉了半天迷藏，只绕得二人头昏脑胀。可那林子毕竟不大，两神龙弟子吃一堑长一智，不久便念熟了林中曲道。阿莞不得不跑出丛林，她此时早已筋疲力尽，头昏脑胀。虽觉全身筋骨尽酥，连喘气的力气也无，脚下却不得慢上半步，也不知何从何去，只是使尽力气飞奔。
　　突地阿莞脚下也不知绊到什么，顿失重心，扑倒在地。她身后的两名神龙弟子剑尖本已沾到了她的衣襟，她一着地便听身后风声凌厉，忙一打滚躲开一把长剑，另一把长剑却险些刺透她的喉咙，情急之下，她只得伸手别开剑锋。幸好那剑并不锋利，阿莞一只白藕似的手虽剌得鲜血淋淋，却保得五跟手指。她也顾不得疼痛，忙从怀中抓出一包毒蝎粉，向两神龙弟子投去。二人只当是暗器，竟伸剑便砍。
　　阿莞乘他们给毒粉烧得全身辣痛时，起身便逃。她跌倒时折断一腿，跑起来时，身子一摇一晃，很不方便，她心知这下绝难逃脱二名练过轻功的神龙弟子，心下暗呼不妙。阿莞又跑了一阵，忽地发觉耳旁不知何时响起了淳淳流水声，并越来越显清晰响亮，她抬头一望，果真隐约瞧见前方一条大河。阿莞一鼓作气跑到河边，见那河水流甚急，别说游不过去，便是条船放下去，也得给巨浪打翻。但阿莞回身一望，见二名神龙弟子已追了上来，实不容她丝毫犹豫，一咬牙，便纵身跳下河去！两名神龙弟子追到河边，见河面上漂着一片血色，只道她已死了，却还不放心，於是从地下捡了石子，向河里乱投。
　　这三人陆续来到河边，一人逃命、两人穷追，谁却也未察觉到河边垂柳枝间隐约可见的修长人影—一少年正藏在树后，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这少年悄立树后静观三人已久，直等阿莞被逼下河去，才神情失落地一声轻叹：“我太也糊涂，过了这些时日，她怎能仍在附近？” 只见他话音刚落，已凌空现形于河上。
　　二名神龙弟子虽震惊，轻功造指却远不及这凌波微步的少年，只得半张着嘴瞪着他一把从水中捞出阿莞被河水与血浸透的身躯，向岸边飘然而至。只见这少年年约二十，身段飘逸不失挺拔，眉目俊朗清秀，此时已一改过才的失魂落魄，一张脸嘻笑着满是痞气，神色间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正气。
　　那少年纵身上岸，将昏迷不醒的阿莞轻轻放在那颗垂柳旁，在她背后拍了一拍。阿莞吐出几口水，却仍昏迷不醒。他转过身来，见一高一矮两神龙弟子正小心翼翼地向自己靠近，两人见他霍然转身，皆不自觉地停下步来。两人此时走火入魔的疯劲儿已退，神智清楚，见那少年轻功极高，神态从容不迫，不敢小观。其中一矮胖粗壮的神龙弟子却又见那少年年纪不大，笑嘻嘻的一张脸全无可怖之处，心想：“我怎竟怕了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当下鼓起气，指着他大叫：“哪来的毛头小子，找死么？”
　　另一个头瘦高的神龙弟子稍为年高识广，见那少年身手不凡，便招手示意叫师弟住口，自己客客气气地道：“此乃何方人士？为何插手我派私事？”
　　那少年装傻道：“什么私事公事？我不过瞧这姑娘也不知是失足落水，还是出了事想不开，总之她落入水里，咱们堂堂习武之人便眼睁睁看她淹死么？”说罢又瞧了阿莞一眼，嘻皮笑脸地道：“再者这姑娘模样这般标致，就凭她能叫一声“恩公”，也不白白下水游一趟啦！”
　　那矮胖汉子便再愚鲁，也听出那少年口气不对，怒嚷道：“死小子！竟与老子装疯卖傻！”那少年脸色不变，仍笑嘻嘻地道：“哪敢、哪敢！”
　　那瘦高汉子拦住火冒三丈的师弟，指着阿莞对李逍遥道：“这位小兄弟，那苗女乃杀我神龙派掌门之子的仇家，请容我等洗雪深仇。”
　　那少年奇道：“这小姑娘能杀了你们掌门的儿子？”那口气好似在说：那他未免太也不济啦。
　　那瘦高汉子微有尴尬，一时答不上话来，那矮胖汉子乘机抢上来说：“不必她亲手杀，反正是苗人杀的，还不都一样？”
　　那少年道：“那怎地一样啦？难不成我杀了人，还叫你来赔罪？”
　　那瘦高汉子哼了一声：“算她没杀我师侄，但这几年苗人凭着那点儿阴毒玩意儿，来中原横行霸道，目中无人，身为华夏儿女怎能容他？”
　　那少年突地冷笑道：“呵呵‘身为华夏儿女’？”只听他笑声骤止，厉声道：“我就为了咱们汉家人的脸面，今日也不许这姑娘再少一根寒毛！”
　　那瘦高汉子冷然道：“我们报仇，丢汉人脸面了么？”那少年一脸正气，朗声道：“你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以男欺女，你们不丢脸，谁还丢脸了？”
　　那矮胖汉子狠狠嚷道：“和这臭小子讲什么理？！看我教训教训他！”说罢大叫一声，向那少年扑上去。那少年只轻轻一斜，他就扑了个空，摔在地上。那少年不紧不慢地看着那矮胖汉子爬起身，舞着长剑又向自己冲来，直到剑锋刺到面门，才又侧身一躲，避开长剑，同时伸脚扫那矮胖汉子下盘。那矮胖汉子往空中一跃，让他一脚扫了个空，自己手腕却竟不知不觉被拿住。
　　那瘦高汉子见这少年招数奇特，忙跳入战圈，一招“削金断玉”横砍那少年手腕，使他不得不松手。那矮胖汉子使剑的右手被握得酸麻，气得哇哇大叫，只得抛开长剑，左手使出“神龙掌法”中的“一分为二”，直取那少年腰间。那少年另一边，那瘦高汉子一剑“骄龙钻心”向他心口刺去。师兄弟二人只道左右夹击，那少年不死必伤。谁知那少年又看似无心地身子向后一倒，一瞬间不仅脱离二人包围，手中还多了一把长剑。
　　那瘦高汉子见自己手中长剑已不翼而飞，心中忽然一亮，指着那少年惊叫道：“醉仙望月步…飞龙探云手…李、李逍遥！”
　　他猜得不错，这少年正是李逍遥。他半月前追丢了劫走林月如与李忆如的冥灵上人，便停留在丘野四处寻找三人踪迹。他寻寻觅觅一阵，未见丝毫蛛丝马迹，却不知不觉向南走了好几里。其实他再走几步，便见得彩斓宫，可他偏偏在那时改了主意。扬州便在附加，李逍遥心想那里人马嘈杂，容易藏身，冥灵上人恐怕现下便混在一群市井人物中，於是起身去了扬州。
　　谁知李逍遥到扬州后仍未见三人丝毫踪影，却随处可见身带兵器、行迹可疑的人出城去。他暗中打听，才知城中颇有势力的“神龙派”，四处召集武林人士随他们去攻打城外的一群苗族女兵。听说这群苗人虽皆为女子，却个个身怀绝技，还三番五次与神龙派发生冲突，野心勃勃，再不阻止后患无穷。可官府与一些武林人士人忌讳苗疆巫毒，一些深知“神龙派” 与苗人有私仇，不屑理会，以至来人虽不少，却不太轰动。
　　李逍遥寻人心切，本一改好事本性，未想凑热闹去。但他准备离开扬州时，却无意中听到两人闲聊。
　　“喂~你可知这回那楚老儿为啥如此大动干戈？听说那群苗女一共不过几十个。”一名渔人模样的、年约四十的人问。
　　另一人也是渔人模样，不过已年逾古稀：“这还不简单？这老头一心要给儿子报仇，自然大动干戈。再者苗人所派精兵，一人不顶楚老头那群饭桶弟子十人八人？”
　　“呵呵~老杜，这话你可说错啦，其实他们这次主要对付的仅有两人。一为那带头的苗女，二为…哈哈！说出来吓死你！” 第一人越说越津津有味。
　　老杜不屑为顾：“嘿~武林里这等打打杀杀的玩意儿与我八杆子沾不着边儿，我怕他干吗？”
　　“怕他干吗？哼哼~这人其实你也该见过…去年林老爷给女儿办比武招亲，你去看了吧？”
　　“没错，我去徐杭时路过苏州时正碰上…那姑娘当真不同凡响哪。听说她不知怎么与林老爷闹翻了，同她那新姑爷跑了。小两口一路捉飞贼、斩蟾精，传下不少佳话，胆子不小呢！唉…可结果胆大得连锁妖塔也敢乱闯……”老杜又长叹一声。
　　“呵呵~看来锁妖塔也锁不住她呢！”
　　“什么？！” 老杜提起兴趣。
　　那汉子四处张望，只道无人注意，才对老杜小声说道：“不瞒你说，我侄子便神龙派学艺。他说他在那苗人竹楼旁埋伏时，瞧见一名美貌汉人姑娘从竹楼里走出，长得与那林月如是一模一样……”
　　“呵呵~我看你又灌多黄汤了，林月如死了一年多啦，人尽皆知，难道又活了不成？”
　　别人不知道她复活了，李逍遥可知道。他不等把话听完，拔腿便向城外跑去，可仍晚一步：大战已过，只碰上两方残兵。
　　这时那矮胖神龙弟子听师兄惊呼，上下打量李逍遥一番：“你小子便是李逍遥？”这小子有几分能耐，若说是李逍遥倒也可信。
　　李逍遥学书中英雄好汉，一字一句朗声念道：“本大侠坐不改名，行不改姓，蜀山酒剑仙门下李逍遥便是！”
　　那矮胖汉子冷冷道：“哼，蜀山派怎样？李逍遥又怎样？吓着别人，可吓不着我…唉~师哥？！……”他话还未说完，却忽地倒下身去。他师兄在他身后接他了住，把他扛与肩上，转身便走。可没走几步，又回身狠狠瞪李逍遥一眼：“哼，这苗蛮子咱们不稀罕啦，给了你罢。咱们没这闲心与你抢这丫头，可不是怕你，你休得与人胡言乱语。”
　　李逍遥微笑道：“那是自然，我定然对此守口如瓶。”可待那神龙弟子走远，又小声嘀咕：“呵呵~那若不怕我，何以撒腿便跑？你这等人见本大侠多啦，才不稀罕於人玄耀。”原来那瘦高神龙弟子心想李逍遥一人本已难对付，若是再为这小小苗女得罪了仙剑派，可太不划算。只要这事不传出去，还是一走了之罢。
　　李逍遥见二人走远，才回垂柳旁，见阿莞正睁眼盯着自己，眼光竟满是恶恨，不禁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姑娘你醒啦？噫，怎么瞪着我，我啥事得罪姑娘了么？”
　　莞发觉自己把憎恶全表于形面，连忙低下头，默然无言。李逍遥见她脸色苍白，忙从怀中掏出一瓶灵胡仙丹，柔声道：“姑娘，你身受重伤，快快服下几粒灵丹。你若乐意，我再设法送你到附近村落去。”阿莞仍不言不语，也不伸手药。李逍遥笑道：“姑娘尽管服药，你伤得连路也走不动，我要伤你何须用毒。再者在苗人身上用毒，岂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
　　阿莞仍一动不动，李逍遥只得低下身将药瓶置于她身旁。他无意中向她一望，才发觉她模样狼狈，破烂的薄衫后隐隐露出细嫩的肌肤。李逍遥不觉脸红，连忙转过身去，解下虎纹披风，一手将披风送到身后，道：“姑娘若不嫌弃，拿这先就合就合罢。”阿莞顿了一顿，伸手去接披风。李逍遥见状稍为放心，却忽见一昆虫般的活物疾风闪电似地从披风下钻入他手中，接着只觉掌心一痒，脑中一片空白，连声也不及出便面地倒下了。
　　阿莞立起身来，轻蔑地望着李逍遥，“哼”了一声，说道：“刚才他们追我，你一直在旁边看，我跳河你才出手。你现在还在这儿装好人，定不怀好意，想必是与他们一伙的，演了戏骗我。汉人里除了月如阿姐，都诡计多端，我才不信你这汉狗。还有…还有就凭对我出口轻薄，也不得轻饶。”原来过才李逍遥对两神龙弟子说“就凭这姑娘能叫一声‘恩公’，也不白白下水游一趟”，便如那矮胖子说的一般，乃“装疯买傻”，为激怒二名神龙弟子，谁知却给阿莞听了去，惹怒了她。
　　阿莞正转身欲离，走之前不忍向李逍遥撇了一眼，却一眼瞧见他腰间的龙啸宝刀与无尘剑。她见那一对刀剑虽皆看似锋利，她却不会使剑，便只从他腰间抽出龙啸宝刀。只见刀面刀把皆为不知何种矿物所制，呈红铜之色，宝刀虽古，却精光耀眼，毫无绣色；刀面虽薄，却刻着细致图案，刀把则有一条小龙盘绕。阿莞不禁一声惊叹：“这刀哪止锋利！”又拿宝刀在空中舞了几下，只听风声呼啸，有如苍龙低吼，异常神妙，令阿莞越加爱不释手。她想了一想，站起身来，嘀咕道：“哼，反正是这坏蛋的东西，不拿白不拿。”说罢将虎纹披风披于身上，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