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演奇情》 --我是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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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惨淡家。草木不知人去尽,春来犹发旧时花”

第四章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 一片残红无着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花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 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句。
—————清·吴藻《苏幕遮》
苗·大理·女娲神殿外
    鲜血在地上流淌,成了河流,血红是白苗大地上唯一的颜色,腥甜的血味充溢在横冲直撞的风里,惨叫声汇成了一支惊天动地的哀曲。阿奴已是满身浴血,头上的珠冠已失落,黑发零乱地散在双肩,一批批的苗人战士在她面前倒下,死不瞑目地瞪视着头顶那片依旧平静得云淡风轻的蓝天,一股一股的鲜血渗进了土中,土的颜色耀眼得如天边将落的红霞。
    “不能再退了!”盖罗娇用嘶哑的声音叫着,从早到晚的战斗已使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阿奴横刀快击,几招逼开敌手,回头看去,再上去便要退入神殿大门,如果再退,神殿中的老老小小难逃厄运,神殿也会被毁灭。“诸位兄弟姐妹,我们只有在此一拼了!”阿奴将一缕散发挥到身后,叫道。下剩的二十余位巫师,包括梦娃,圣姑都靠到阿奴身边,各持法器,准备背水一战。
    对面为首的金甲神将冷笑一声,轻蔑地看了一眼他们,向空中一挥手,“喀喇喇”一阵雷声炸响,几道刺目的电光拉破了突然暗淡的天幕,在金甲将的大笑声中无情地打进了神殿,凄厉的惨号声在神殿中响起,火光冲天而起,烧红了半个天空,阿奴目眦俱裂,身子颤了一下,一缕鲜血从嘴角流出……
静心轩
    雷声滚过李忆如的脑海,在她的心头碾压。李忆如挣扎着扑到窗台上,竟让她看见了透过云层的点点红光,直觉让她知晓那是白苗,那是神殿,耳中隐约响起了哭喊,悲号,怒吼,厉叱……
    及时赶到的玉无瑕拉住了想翻出栏杆的李忆如,“你疯了!”李忆如在他的手中拼命挣扎,“我要回去,我要去守护我的人民!让我回去!”玉无瑕手一抖,将李忆如甩入房间,喝道:“别做梦了!人永远也胜不了神的!你回去也于事无补!”李忆如睁着狂乱的眸子望着他,“神?”玉无瑕点点头,“是的,神。”李忆如仍爬起冲向房门,“就算于事无补,我也要和白苗共存亡!我是它的守护者!”玉无瑕双手抓住她的肩,没费多大力就把她按在墙上,逼她平静下来,一字字说:“听好,你只有两条路:我送你下去,让你去与苗共亡,记住,只有共亡!还有一条,归顺我,我去救白苗,这儿只有我能救白苗。你选一条,决定白苗的存、或亡。”李忆如闭上眼,胸不住地急促起伏,她知道玉无瑕说的是实话,如果自己有本事救苗族,现在就不会困在此方无法归故里,苗已惨败如斯,就算自己回去也于事无济,就算用出自己的全部力量也是无法与神对敌,眼前的玉无瑕连自己的最高法术“武神”都不怕啊。“求求你,救救白苗,救救它……”李忆如滑跪在地,泪水决堤般地涌出,哽咽再不得语。玉无瑕将她扶到床上躺好,拉起被子给她盖上,又伸手给李忆如拭去泪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笑道:“乖乖的,我一会就回来。”李忆如紧闭双眼,泪水濡湿也松软华丽的床褥,今生,真的无法再归故里,再见故人,再闻乡音,人至此,心已死。
    阿奴的巫月神刀被一员神将格飞,另一员神将金杵直击而下,阿奴虽闪开了致命一击,但一条左臂已被击折,梦娃身上早已多处受伤,此刻已是左支右绌,刀法散乱,一个不慎,背后又被划了一道长有尺余的伤口……
    “住手!”一个声音在空中响起,一道白虹落入神殿,幻火熄灭了,所有的神将收起兵器恭敬地后退组队。“都回去吧。”阿奴一手扶住石柱,甩开湿发,向声音来处看去,半空的云上有一个人影,白衣翩飞,风姿泠泠。待神将消失,白云也升入高空不见,阿奴回顾四周,苗兵死伤大半,剩下的无一人不带伤,不少人全身都糊满了鲜血。阿奴强打精神点清人数,摆位仅在圣姑之后的若娅长老丧生,第三位阿瓦那长老腿部受伤,第四位……受伤最轻的圣姑右臂[被神将一剑刺穿,动弹不得。
    众人正在强挣伤体互相裹伤,远处一朵红焰电射而近,是一脸煞白,又气又急的刘忆灵,她来到近前后也没多说什么,便蹲下身子,掏出从蜀山丹房中带来的伤药帮着众人包扎伤处。“天,这是怎么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贸然响起,阿奴一面为昏迷不醒的呼伦娜包扎,一面抬头看去,说话的原来是一位风尘仆仆、身着苗装的青年,眉眼虽熟,但一时实在想不起是谁。青年见阿奴单手为呼伦娜上药不便,放下背后的包袱,替下阿奴,见阿奴欲言又止,便自道:“族长,我是五年前上药尊者处学艺的阿江啊。”“阿江……”阿奴经这一提,方才想起,自失地点点头,“是,是我派你去,我倒忘了,唉——”阿江替呼伦娜包扎完毕,见圣姑与盖罗娇裹伤困难,又上前帮忙,一边小心地问:“这倒底是……是怎么回事?”四周一片死寂,无人作答。
逍遥仙宫·回雪庭
    舒适的七宝琉璃榻上,玉无瑕斜卧着,一手支颐,一手屈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榻前放着佳酿的低几,深黑如子夜的眸子捕捉着斜方华衣少女的一举一动。
    “过来,到我这儿来。”玉无瑕抬起在低几上敲着节拍的手,向华衣少女魅惑地招手,华衣少女顺从地站起身,漠然无表情地绕过起舞的艳丽宫娥,走到了琉璃榻边。玉无瑕坐正身子,搂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在她颊上印下温柔的吻,又在她耳边挑逗地吹着气,低声问:“想吃些什么?我叫膳房做了一些小点心,又弄了些果品,尝一块。来,张嘴。”洁白的指拈起了一颗糖腌梅子,放入少女张开的樱口中。“好吃吗?”少女垂目,面上仍无表情,只低声道:“还行。”玉无瑕拧起秀美的眉,不满地道:“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不中意,那些奴才就是不会做事。荔枝要吗?我帮你剥。”
    少女摇头表示不要,玉无瑕一笑,挥手命令侍女撤走果品,伸手从几上端起一杯酒,酒在杯中看来如艳红的玛脑,“这是‘碧桃仙醪’,瑶池极品佳酿,味道极为醇美,不上头的,尝一尝?”少女又是摇头,纤指点向另一杯透明的清酒。“这是‘冷秋波’,酒性烈,你要?”玉无瑕刚说完,少女已经端起酒杯就唇饮尽,眼中立即辣出了泪,脸上也飞起了红云,一面又轻咳不停,面上却绽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水眸流转,甚是诱人。
    玉无瑕先是一愣,然后目中泛出笑意,倒了一杯“冷秋波”,举杯向少女微一示意,也一饮而尽。少女格格娇笑,抓过银壶,同时斟满两杯酒,指指自己,指指玉无瑕,再指指酒,玉无瑕会意,与她同举晶杯,交杯喝下美酒,少女笑得更欢、更娇、更媚……
    “够了。”玉无瑕横抱起少女的身子,大步转入内室,也不顾歌舞未停,而实际上,他一离席,乐声立止。
    “不要借酒浇愁!”玉无瑕将李忆如放在床上,低喝。“我想喝。”李忆如使劲眨着饧涩的眼,秋波在无意中变得更媚。“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要我的女人喝那么多酒!”玉无瑕俯身按住她,离她极近地吼,“我不要王昭君,我不要西施,我不要一个把自己的真正感情硬与国家联系起来的圣女,我希望我的女人是由心由性、自自然然的性情中人!”
    李忆如晃晃越来越晕的头,“可是,她们…她们都说你要的女人是屈意奉迎、献媚小……”
    “听着,她们只是‘太子’的姬人,而你是‘我’的女人,你与她们不同!” 玉无瑕出房去了,笙歌又起,响得更软更柔,想来歌舞也一定更绝更艳。李忆如撑起身子,移靠上床栏,“与她们不同”?“我”的女人?她凄凄楚楚地笑了,眼里水光点点,难道他真地喜欢自己?王昭君、西施他都不要,他要性情中人,性情中人如何?自己现在的心情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吗?能在他面前以泪洗面吗?
    又一天开始,宝珠的光华敛去,天光射入房中。李忆如从床上坐起,窗外传来了几声鸟儿的娇啼,她心头一阵悸动,那是黄莺的叫声么?仙宫中不是没有这些平凡的鸟儿吗?没等她想清楚,一只黄莺已经飞了进来,黄莺后面还飞着两只娇小可爱的绿鹦鹉,三只鸟落到李忆如肩上、膝上,冲着她叫着,说着。
    “你可真是尽心尽力啊。”彩衣女子嘲道。玉无瑕乱拨着琴弦,传到女子耳中几声不成调的响动,他不耐烦地回头道:“怎么了?不对么?”
    彩衣女子走到琴桌边,玉手一挥,纤指挑断所有弦丝,“你要‘性情中人’,她的‘自然’就是伤怀忧闷,郁郁而终。还有‘你的女人’,你真心要她么?那你为什么伤害她?”
    玉无瑕推开断弦的瑶琴,抬眼看了看彩衣女子,笑道:“我伤害她?进攻白苗又不是我下的令,我只是和她进行了一场公平交易罢了。我对她不好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去对待一个女人。”
    “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你就不该与她进行一个这样的‘公平交易’。”
“你让我放她回去?你让我不求回报?我不是凡界的凡夫俗子,我没那么痴情,我还没有那么傻!”玉无瑕的口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一丝嘲讽。
    彩衣女子冷笑,“是,你不是凡人,所以你不像凡人那么傻,所以你不像凡人那么重感情……是吗?那么,你为什么连一首曲子都弹不出来?你的心怎么会这么乱?老实告诉我,看着她哭,你的心真的不难受吗?你只不过在自欺欺人罢了。”她冷冷地望着玉无瑕,“你爱她,但你却在伤害她。”
    玉无瑕打断了她的话,“这里不比凡间好?我给了她永恒,我可以给她她想要的一切东西,我可以让她当太子妃,当皇后,我可以让她成为全世界最高贵的女人,我……”
    “可她现在心碎难补,彻夜无眠,憔悴消瘦,”彩衣女子毫不客气地陈述事实,“她现在不爱你,以后她仍旧爱她的族人而不爱你,你给她‘永恒’,她永永远远地爱她的族人,永永远远地恨你,永永远远地悲哀!你只能一天天地看着她哭,看着她痛苦,看着她形销骨立,再看着她……”
    玉无瑕一掌击在案上,几案在他怒火下化成飞灰,“够了,别再说了!退下!退下!!”彩衣女子却不惧,“你得不到她,她属于白苗,而不属于飞扬跋扈、恣意妄为的太子!”
    长长的回廊上,李忆如缓缓地走着,削瘦的肩撑不起那华美的袍服,轻轻一阵风吹来,袍服鼓起,她似乎也要被风吹去,整个人啊,就像一朵在枝头颤颤欲坠的苍白的樱花。
    “我要纳妃!”短短四个字竟炸得衮服老者不分东南西北。“你再说一遍?”老者疑惑地问,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许是自己平日里盼得太切而产生的幻觉?殿上的文武官员也各各竖起耳朵,努力捕捉着每一个字。
    “我,要,纳,妃!或者是,我要大婚!”
    老者仔细听完,让这四个不同的音节在脑海里先分解,又再原原本本地组织起来,再问:“为什么?”玉无瑕轻轻一笑:“根据龙族的神规,继承人在大婚后就可继承王位。所以,我要成婚。”老者也笑了:“你看上了我这位子?你终于看上了我这位子?”“对,我已经不愿再当太子了。”玉无瑕挑衅似地看着老者,似乎很希望看到老者发怒。“很好,我同意。”“你不问我和谁成婚?”
    “我管得了你吗?我早就管不了你了,你要和哪个人成婚又干我何事?你的法力比我高,你比我聪明,我相信你会是一个比我强的皇帝。”
    李忆如呆呆看着面前的绝艳女子。“你是皇后。”女子拍拍她的脸,又加了一句:“天界中势力最大的龙族的皇后。”李忆如笑了一下,“是吗?谢谢你告诉我。可是我还是李忆如。”
    彩衣女子早知会是这个结局,伸手拉起李忆如,“出去走走,会开心一点。”李忆如抽回了纤细的手,轻轻摇头,“不用了,我已经看多了春日美景……还是你自己去看吧。”
    天上一月,人间一年,转瞬间人界已过了一春一冬,你已经成了一个记忆了。玉无瑕负手卓立,云流过他的衣角,衣轻也如云,人们是善忘的,你为什么还要死死恋着那片土地?
    “你留不住她的,永远留不住!”彩衣女子来到他身后,叹道:“放了她吧,不要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不要让自己后悔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