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卿 – (二)

　　我愣了一下，周公子，周赤炎？
　　“女孩儿家怎敢趁爹娘不在修习旁门左术？引祸上身差点就丢了性命！还不快起来随我拜谢恩人。”爹怒斥我的胆大妄为，但我知道，他一定也非常担心我。
　　“老爷，蕙儿刚醒过来……”
　　“不碍事的。”我支撑起略沉的身子，“理应及早拜谢恩人。恩公在哪里？”
　　“在前厅看茶。”
　　恩人，周赤炎？我很想见见他，其实我意外地觉得与其说我想见他，倒不如说我想见见那头灵狼，我想问问周公子，它去了哪里，为何忽然间没了消息。
　　我换好衣服整好妆容，随爹娘来到前厅。远远看到那个端坐的身影，我低下头维持女孩儿的矜持。他则连忙站起来行礼。
　　“世伯，伯母，小姐。”上次见面已是数年前之事，他的声音变化很大，如今听上去明快俊朗，丝毫听不出与那个不苟言笑的周公子是同一个人。我四下看看，并不见那个熟悉的银色身影，虽然早就知道，却仍然不禁有些失望。
　　“世侄及时出手相救才保住了小女性命，感激不尽。”爹邀他坐正位，他一声不敢当自己到侧位坐下。我微微抬头看见娘赞许地点点头。
　　娘牵着我的手，来到周公子面前，我屈身行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哪里，帮得上小姐是赤炎的荣幸。”他急忙站起来回礼，声音略带紧张。
　　我抬头浅浅莞尔，正对上他明亮的眼睛，他愣了一下，双颊竟略染绯红。我在心底暗笑，堂堂尚书公子，怎么像没见过女孩儿一样。
　　娘坐在爹旁边，我在他对面坐下。爹问道：“世侄，方才差点夺我女儿性命的是什么妖物？”
　　“是兰花的花妖。如今阳春三月，兰花将开未开，正是摄人精魄助己开花的饥渴时节。小姐用的桃木剑和吟的法咒大概恰好触怒了它，它便要伤害小姐性命。”
　　趁爹娘认真听他解释，我偷偷地打量他。他大我两岁，面容已脱去稚气，皮肤白皙、五官分明、英气十足，长长的眉眼却出人意料地认真温和。额前仍坠着自幼不离身的红玉环带，一身靛色长袍，胸前一排珍珠扣点缀得恰到好处。
　　但是他不是我几年前见到的那个周赤炎，周赤炎不会有那样明快的表情，几年前十来岁的他少言寡语，更不用说笑了。而现在他的眉眼间自始至终都蕴含着温柔的笑意，言谈之间神态自若，声音流畅悦耳。
　　这样的变化是从溺水事故的时候开始的吗？果然判若两人。现在的他，周身氤氲着暖暖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眼角的余光微含谑意轻轻扫过我的脸，我登时双颊火热——原来他早已晓得我在看他，还如此不露声色！我越想越生气，羞怒交加却不敢发作，想必脸已经是透红了。
　　娘先发现我的异常，切切问道：“慧儿哪里不舒服？脸这样红。”
　　我正在想怎么解释，周赤炎却从容地接过话去：“伯母，想必那花妖的妖气给小姐吸进去一些，扰乱了经脉，服些通络扶气的药剂便可，无甚大碍。”
　　“周公子说得有道理，女儿确实觉得有些躁热，大约真是血脉不畅。”我赶快顺着台阶爬下来，偷偷看看爹娘，似乎没有觉察什么，周赤炎则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仿佛能看穿我的心事。
　　“赤炎唐突忠告小姐，妖魔鬼怪并非不可触碰，只是要有内行在一旁指导才是，小姐这种练法极易引火烧身，不可取，若非赤炎恰好经过园外察觉到妖气，小姐恐怕凶多吉少。”他郑重地说着，满脸温柔的担忧。我忽然发现自己对着这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法真的生气起来，并非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我也说不上为什么。
　　那天他和爹娘相谈甚欢，娘再三挽留他在府中用餐，被他婉言谢绝。送他出门时，娘似乎有意让我跟他走在前面，我俩沉默了一阵，我终于忍不住先唤他：“周公子……”
　　他转过脸看着我，我脸又一热，终于还是没能问出白狼的事，反倒自己岔开了话：“那个兰妖，很美，我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女子，她对我笑的时候我简直都要被迷住了。那么美的东西怎么会是妖怪呢？”
　　他认真地听我说完每一个字，思考了一阵才缓缓答道：“越是看起来好的东西，就越可能是骗人的。”说这话时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凄迷，我心中一颤，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不必担心，赤炎能保护小姐。”他放轻声音安慰我，“不过小姐自己也须小心，切勿……”
　　我抬起头，对这个温柔而善良的人报以倩然一笑：“蕙卿谢过周公子。”
　　
　　送走了周公子，自然是对我的一番责问。双亲对于我的“贪玩”且忧且怒，但念在我刚刚脱险身体尚弱就未行家法，爹暂收起洞冥神镜要我好好反省，娘则狠狠责罚了助我瞒天过海的一干丫鬟和侍卫。我答应从此以后收起玩心不再舞刀弄剑，不过事情已经发生就难免张扬。虽然爹娘警告家仆不可外传，以免影响我的名声，但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城人对我的风评渐渐由“温柔娴熟”的大家闺秀变成了“活泼好动”的野蛮千金，似乎还有人说我“豪快泼辣”。听到这些评论我并不生气，其实心底里还有几分快意，我不想永远被束缚在才貌双全、温良娴淑的名声下，蕙卿就是蕙卿，并不是古书里面一成不变的温驯佳人。
　　事过多半月，一夜我洗漱完毕正欲就寝，娘静悄悄进来拉我坐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