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奇侠传五 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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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奇侠传 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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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奇侠传四【第二十五章 故园迴梦】

日期:2009-10-11 20:40 作者:仙剑英雄网

  恍然间,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眼前闪过一幕幕紫色的幻境,混若迷梦。忽然间面前白光一闪,那些迷幻而奇丽的景象蓦地消失,朦朦胧胧的视野中忽隐约现出一道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倩影,天河一见之下,惊喜交迸,失声道:“梦璃!你没走?!”
  忽然脚下一滑,足底竟是沙地,天河身子一斜,险些摔倒,手臂蓦地一紧,被身旁的紫英拉住。天河见他神情黯淡,向自己微微摇首,心中一片茫然,又向那道倩影凝目望去,却见那“梦璃”悄然凝立在身前不远处,脸上仍是淡淡的微笑,一双秀目中殊无悲喜之色,只是默默地望着一旁。天河望着那淡漠的身影,胸口一痛,惘然自失,梦璃的身影就在眼前,可她的人,却离自己那么遥远……
  菱纱转身四顾,望了片刻,忽地神情一诧,叫道:“这儿是……月牙村?”紫英轻轻点头,菱纱见原来立在地上的十几棵死树中又倒下不少,许多树身已被沙土掩埋,远远望去,满眼尽是黄沙飞砾,比上次来时愈发荒凉,不由暗暗悲叹。天河怔然望着“梦璃”的身影,又仰首望着空旷的苍天,悲声道:“梦璃她……真的走了……”
  菱纱和紫英与梦璃分别,心中也是十分难受,见天河这样,更是伤感,菱纱低声劝道:“天河,你别难过了,也许这就是命……”天河双目无神,喃喃地说道:“我不知道……以前在山上一切都很自在,爹对生死离别也看得很淡……但是现在什么感觉都不一样了,这大概就是伤心吧……”
  菱纱伤感地道:“可是……至少,还有另一个‘梦璃’陪着我们,就算……她也只是一场梦……如果在琼华派和幻瞑界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也能像做梦一样,醒来之后发觉全是假的,那该有多好……”悠悠闭上了双眸,神情中既似悲凉、又似自伤,默然不语。
  紫英极目远眺,过了许久,慨叹一声,道:“人生真如黄梁一梦,我们所以为的‘幻境’,说不定仅是梦中之梦,生死则是一场更大的梦……以前宗炼师公对我说过许多伤怀的话,我一直理解不了,直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才明白其中的那种无奈……”
  天河痛苦地摇着头,悲伤地扬声问道:“我不懂,人活着,还分什么真的假的?梦璃走了,我心里难过,一定是真的,怎么会有假?还有接下来要去做的很多事……如果这些都是梦,干嘛还要做?”怔怔望着紫英和菱纱,道:“紫英、菱纱,你们说,如果这是梦,我们又是什么?又在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紫英听得怅然若失,心中蓦然感到无边的寂寥苦涩,又是一份说不出的困顿无力,只觉活在世上,空有着满腔抱负、一身修为,竟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一时间黯然神伤,无言以对。菱纱叹了口气,轻轻走到天河身旁,拍了他一下,轻声道:“天河……你啊,还是一点都没变,总会说出些让人吓一跳的话。其实,是梦也好,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事也好,我们曾经在一起,快快乐乐地度过那一段美好的时光,也就足够了……”
  紫英缓缓点头,暂压下心中的难过,望着远处的村舍,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一直耽于感伤……既然到了这里,不如先把水灵珠交给月牙村的村长,解了这里的旱灾吧。”
  菱纱一拍手,喜道:“对了!梦璃是告诉过我,那个人……玄霄他把水灵珠给了天河,这么说来,这里真的能再一次变成绿洲了?!”紫英道:“应该可以吧,不过我们还是要去问一问村长,看他是否知道召唤水灵的法术。”菱纱高兴道:“嗯,我这就去告诉村长这个好消息!这下子月牙村有救了!”边说着话,人已边向远处的房舍跑去。
  天河望着菱纱的背影,一脸担忧之色,紫英向他轻轻摆了摆手,低声道:“没事的,菱纱的病是因为望舒剑消耗了她太多体力,现在玄霄师叔已经不再用双剑网缚妖界,暂时不会再损耗她的体力了,刚才我又给她服了些丹药,她的身体一时半刻之内应该不会有大碍了……”
  天河看着紫英,轻声道:“紫英,谢谢你……”紫英面上掠过一丝痛意,摇头道:“谢什么,菱纱的事我也有责任,从始至终,我都没想到,师叔和掌门一直是在利用我……我更没想到,他们为了飞升,竟然连人的性命都不顾了,派中弟子都可以牺牲,更不要说是一个原本与琼华派毫无瓜葛的菱纱了……”想到怀朔死讯传来时,夙瑶等人脸上的冷漠神情,不由得愤懑填膺,顿了一顿,又问天河道:“天河,接下来的事你如何打算?是否要去找玄霄师叔?”
  天河毫不迟疑,大声说道:“当然!我一定要夺回望舒剑!说什么也不能让菱纱再受苦了!”紫英看着他,有些忧心地道:“但是,以师叔如今之能,就算你我倾尽全力,只怕也难动他分毫……”想到当日己方三人对战归邪一人,尚且落了七分守势,而玄霄一人便已力压归邪,谈笑间将其击杀,不由得极是发愁。更何况琼华派高手如云,修为与自己相若者便不下十人,而夙瑶虽与玄霄有隙,但事关琼华派飞升,她也断不会坐视己方夺剑,她修为在派中仅次于玄霄,二人倘若联手,自己这边是更无胜算了。
  正担忧间,天河已愤愤地说道:“打不过也要打!不然菱纱……我绝对不想再伤心一次了!我不要!”紫英暗叹了口气,忽见一道红影蹒跚而来,韩菱纱满面沮丧,一步一顿地走了过来,紫英见她神情,吃了一惊,暗忖道:“莫非村长不知道使用水灵珠之法?这可麻烦了,若在数日之前,我自可去向掌门和师叔求教,可是现在……”尚未开口相问,天河已着急地走上前去,惊问道:“菱纱,你怎么了?脚扭了吗?”
  菱纱轻轻点点头:“没事,刚才跑得太急了些,不小心绊了一下……”天河急道:“那,你疼得厉不厉害?要不要我揉揉?”说着就要蹲下身去,菱纱脸上一红,急忙扭身闪开,尴尬地不悦道:“都说了没事了,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头脑中忽地一阵迷惑,记得自己和天河第一次在墓室里相见时,自己也是脚上受了伤,却主动叫当时不过一面之交的天河来帮自己;可是今日,两人已经一同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生生死死,怎么反而拘束起来了呢?
  紫英微一挥袖,一团光球笼罩在菱纱脚踝处,菱纱顿感舒服了许多,感激地看着他,刚想说什么,只听紫英郑重地问道:“菱纱,村里发生了什么事?”
  菱纱微微低下头去,黯然道:“我们……来晚了……村长、还有其他人……他们已经离开了月牙村……”紫英神色大震,问道:“他们是何时走的?!”天河也是一惊,菱纱摇摇头,低声道:“我也不太清楚……看村长的留书,应该有一个多月了……他说他很感激我们,可是村里人没办法再等下去了……以前从村里出去的人经商赚了钱,已经带着商队回来,接走了他们……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决定穿过沙漠,去绿洲生活……”
  天河呆呆地望着远处荒芜人烟的村落,涩声道:“……他们都走了?……也好,他们能过得比以前好……”菱纱伤心地摇摇头,哀叹道:“可是,我们费了这么多心思,到底还是一点忙也帮不上……梦璃走了,月牙村的人也走了,以前那些以为能够做成的事,到头来一件都做不成……”
  紫英俊目含悲,悠悠长叹道:“想不到……琼华派的所有人……身在昆仑,受人敬仰,却无法泽被山脚下的百姓,如此大过,枉被称为‘剑仙’……”仰首望着远处昆仑山上,半隐于云雾之中的琼华盛景,心底无比鄙夷与厌恶。
  天河呆立片刻,便已无心伤感。他此刻的全副心思,尽皆在菱纱一人身上,满心里想着安顿好菱纱之后,如何找个机会偷偷离开,去琼华派找玄霄夺回望舒剑——他知道,菱纱是断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去冒险的,他也知道,以自己的修为,如果真的与玄霄等人交上手,结果会是什么……可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也许他的心中,对大哥还存有一丝希望,幻想着他能听从自己的劝告,放弃为了飞升而继续伤害别人……更重要的是,为了挽救菱纱的生命,他已经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太多了……
  他正焦急地思虑着,忽然神情一怔,脸上现出几分迟疑之情,心中似在做着某种取舍,忽地转向菱纱和紫英,低声缓缓道:“菱纱、紫英,我想起来一件事……梦璃托付我做的事,我还没有做……我想先回寿阳一趟,把那个香囊交给柳波波……”
  紫英想起梦璃嘱托,便即点了点头。菱纱回想起梦璃当初在寿阳与父母分别时,柳世封夫妇那种如失珍宝般的感伤失落,不知道他们得知梦璃远去妖界,再也不能回来与他们相见,又该是多么的伤心难过,心下亦是惆怅不已。但这件事终究不能永远瞒着他们夫妇,既然或早或晚都是个了解,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们夫妇在无尽的时光中焦急地等待女儿归来,永远受着思女之苦,还不如干脆早早告知他们真相,一了百了。想到这里,便也点头同意了。
  三人计议已定,随即带上“梦璃”一同御剑飞到了寿阳。此时已是深秋,众人但见韶华尽去,落英缤纷,全城已是草木渐凋,不时有几片黄叶打着旋儿,从道旁的树上飘落下来,尚未沾地,便已被萧瑟的秋风远远吹去,了无踪影。三人看着这般萧索的景象,心中忧愁之感更添几分,步履沉重,缓缓向柳府走去。尚未到达,菱纱望见远处一人遥遥走来,身形颇为熟悉,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叫道:“咦?那不是裴剑、裴大哥吗?”
  天河一个激灵,急忙顺着菱纱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红衣捕快向这边走来,细看相貌,不是裴剑是谁?正要打招呼,裴剑眼尖,一眼便望见了天河身旁的“梦璃”,脸上又惊又喜,连忙走了过来,高兴道:“小姐、云公子,你们回来了?!”
  天河轻轻点了点头,身旁的“梦璃”却是一动不动,裴剑看着小姐平静的神情,愣了一愣,又欣慰地道:“小姐,你总算又回来了!上次你为了帮钟老伯,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可惜没待几个时辰就走了,老爷和夫人这些天来又想你想得紧。这下好了,小姐你回来,老爷他们可该高兴坏了!”
  “梦璃”仍是一言不发,漠然地站在那里,裴剑高兴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裴剑脸上欣喜的神情渐转惊讶,疑惑道:“小姐,你……”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眼前的小姐是怎么了。
  菱纱难过地叹了口气,轻声向他道:“裴大哥,你带我们去见柳大人吧,我们有事情要对他说……”裴剑听得怔了一怔,见菱纱和天河诸人都是一副难过的样子,颇感奇异,又不便立刻相询,只得道:“好吧,老爷今日正好休假,你们跟我来吧。”
  几人随着他来到了柳府,裴剑高高兴兴地走在最前面,急匆匆往正堂而去,人未进屋,激动而喜悦的声音已传了进来:“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堂上传来一声响动,正坐着品茶的柳世封激动地将茶碗重重放在桌上,高声道:“裴剑,你说什么?璃儿回来了?!”他欣喜若狂,急急站起身来,旁边的阮慈也十分高兴,连声急道:“璃儿回来了,她在哪里?快让娘看看——”
  话音未落,裴剑和天河众人已进到了堂中,柳世封猛然看见天河身前分别数月的女儿,心中激动难抑,快步走到“梦璃”面前,惊喜地唤道:“璃儿,你可算回来了……上次你匆匆忙忙就走了,爹想你可想坏了……”他欢喜至极,眼中竟不禁流下泪来,也不顾自己县令的身份,当着天河等人的面便抽咽起来,拉着女儿的手,口中呜咽着絮絮言道这些天里的想念。旁边的阮慈忙取出手帕帮他擦干了泪,嗔怪道:“老爷,你看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边说,一边欢喜地看着女儿。
  柳世封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向她尴尬地笑了笑,仍是紧紧握着“梦璃”的手不肯放开,没口子地道:“璃儿,你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在那个什么‘琼华派’里生活得开心不开心?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那个师叔、还有派里那些长辈,他们待你怎么样?还让没让你下山除过妖?有没有遇到危险?……璃儿?!”看着女儿淡漠的面庞,神情中猛地一阵惶然,惊恐地摇着她的手:“璃儿,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阮慈脸上也极是惊诧,急问道:“天河,璃儿她这是怎么了?”身旁裴剑也惶惑地看着众人,天河看着柳世封夫妇焦急的面容,心中一阵发堵,说不出话来。菱纱凄凉地摇摇头,叹道:“柳伯伯、柳伯母,我来跟你们解释吧……她、她不是梦璃,只是梦璃的一个傀儡,真的梦璃在另外一个地方……”
  柳世封全身一震,不觉放开了双手,吃惊地望着菱纱,急道:“你说、你说这个璃儿,她是个傀儡,是假的?那真的璃儿呢?她在哪里?为什么不跟你们一块回来?”菱纱低着头,不忍回答,见柳世封越问越急,过了许久,才难过地道:“梦璃……她跟我们告别了……”随即从那晚梦璃忽然离开,众人前往鬼界寻找翳影枝,又进入妖界找到她,一同抵抗琼华派入侵,一直到梦璃接任幻瞑界之主的位子,与众人再次分别的事情向柳世封等人简略叙说了一遍。菱纱说完这些,自己已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却见柳世封夫妇脸上,也是万分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悲痛凄苦之情。
  阮慈强忍着泪水,喃喃地道:“你说璃儿,她当了那个‘妖界’的主人?她、她也是……”柳世封悲伤地摇摇头,向她道:“夫人,不管璃儿是什么身份,她不都是我们的女儿么?……只可惜,璃儿啊璃儿,你当初为什么要走啊……要是你永远留在家里,陪在我们的身边,该有多好啊……”
  菱纱微微摇摇头,哀叹道:“柳伯伯,和梦璃分别,我们都很难过。梦璃她也很难受、很舍不得离开我们……可是,她不得不那么做,因为那里是她的家园,他们全族的人,都需要她的守护……梦璃她也有她的责任,有她必须要做的事情,那是她的使命,就算再难过、再舍不得,也不会回头的……”伤感地回过头去,轻声道:“梦璃她走的时候,还托天河带给你们一件东西……”
  天河难过地闭着眼睛,从怀里缓缓拿出那包装着离香草的香囊,低声向柳世封夫妇道:“柳波波、柳波母,梦璃她恐怕不能再来回来看你们了,她让我把这个香囊交给你们,请你们原谅她没法配在你们身边尽孝……她还说,请裴大哥替她略尽孝道,她在那边,也会永远念着你们二老……”
  裴剑神情苦涩,黯然叹道:“小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老爷和夫人的……唉,可是小姐你,一个人在那边,又怎么能让我们放心的下……”柳世封颤抖地接过香囊,蓦地气血上涌,身子一晃,颓然坐倒在椅中,身旁众人见状大惊,裴剑急忙到他身后,用力在他背上捶了几下,急唤道:“老爷!老爷!”
  过了片刻,柳世封悠悠吐出一口气,方才缓过神来,连声悲叹道:“璃儿啊,你当初不是说好了,只要带着这个香囊,总有一天,你会回到爹娘身边的……璃儿你太狠心了,你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让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怎么接受得了……”说着说着,不觉嚎啕。阮慈也是泪如雨下,兀自在一旁轻声劝慰着柳世封。
  天河三人看着柳氏夫妇悲状,心中也是难过不已,仿佛梦璃又一次离大家而去一般,均是低头不语。过了许久,柳世封方才止住悲声,无力地向天河等人挥了挥手,微声道:“贤侄,你们今日就在这里住下吧。我和夫人要回屋呆一会儿,先不能陪你们了……”在裴剑的帮助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和阮慈互相搀扶着,一步一顿地向内室走去。
  众人心下感伤,默默离开了正堂,在府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着,走着走着,不经意间,竟来到了那天夜里初遇梦璃的院内。众人眼前一亮,但见一座雅致的小亭立在前方不远处,亭子两旁密密地栽着几排桃树,花果虽已落尽,树上的叶子还未尽数掉落,乍然一看,仍保留着几分当日的美感。三人呼吸间,只觉园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分外熟悉,脸上不由一怔,天河更是神情大变,失声道:“这香味……就跟梦璃身上的一模一样……”
  亭边一个打扫落叶的侍女听见天河的话,向众人走过来,低声道:“公子的鼻子真灵,再过几天,就是离香草的节祭了。以前每年这个时候,小姐都会带着我们,到女萝岩那里去采离香草,今年只有我们自己去采了……小姐说,这个时候采摘下来的离香草,用来制香料是最好的……”有些伤感地望着天河三人,轻轻问道:“公子,我听裴捕头说,小姐她回不来了,是真的吗?”
  天河黯然点点头,那侍女幽幽道:“小姐她人很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一点架子都没有,我制香的本领还是她亲手教我的……为什么,像她这样的好人,却要永远离开我们大家……”说罢伤心地低下头去。
  天河苦痛地摇着头,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正直的、善良的朋友,一个个不是死别、就是生离……怀朔、梦璃……
  突然,他神情一震,两眼直直地望着身旁一人,目光中伤痛之余,又充满了坚决的信念。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了,更何况是她!
  菱纱凄然望着站在亭前的“梦璃”,人面依旧,魂魄却已不在,喃喃地道:“离香……离香……离开故乡……梦璃她喜欢这种香气,那她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永远地离开这些年来生长的地方……可妖界对她来说,真的比这里更亲吗,那里又真的是属于她的家园吗……”
  慕容紫英面色苍茫,喟然长叹:“……来如流水兮去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处终……道经上说,人匆匆一世,生于蒙昧,又归于虚无。故乡在哪里,世上每一代的智者,都在苦苦寻觅,可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家园……我们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怕是个亘古难明的问题罢……”菱纱呆呆听着他的话,恍惚地望着前方,默然不语。
  众人心中百感交集,各自嗟叹不已。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傍晚,裴剑过来带众人到餐厅用饭。柳世封夫妇强打精神,陪着天河等人一起用餐,席间各人都只是低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原本丰盛的一席餐宴,吃得沉闷无味之极。用过餐后,天河等人见柳氏夫妇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梦璃”,思女之情,溢于言表,便将“梦璃”留在了他们房中,才回了客房。柳氏夫妇坐在房中,久久地凝望着“女儿”,一言不发,直至心力交瘁,方才沉沉睡倒在座椅上。
  夜里,天河独自一人开了房门,悄悄地来到了院内,望了望菱纱和“梦璃”的房间,不舍地闭了闭眼睛。想到梦璃对自己托付的事情已经完成,心下稍感释然,便是今夜之后,再也回不来了,也已不辜负她的嘱托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偷偷离开,身后房门发出一声轻响,天河一惊,回头望去,紫英身形如风,已悄然走到他身后,凝视着他,压低了声音,却是很严肃地问道:“天河,你这是要……去找玄霄师叔?”
  天河点点头,沉重地道:“对,我要去找他,我要把望舒剑拿回来,我再也不要看到有人离开了!”紫英黯然叹了口气,缓缓摇头:“可是,你知道的,以我们的实力,此去恐怕……这么做未免太冒险了……”天河望着他,低声道:“我知道……所以,紫英,你让我一个人去好不好?如果……如果……还有你能照顾菱纱……”
  紫英面色陡然一沉,怒道:“你这算什么话!要去就大家一起去,那样还多几分希望,你这样一个人跑去,跟白白送死有什么区别?”语气中难抑激动之情,高声道:“你以为靠你自己一个人去拼命,就能夺回望舒剑,救回菱纱吗?你倒是觉得自己心安理得了,可你想过菱纱的感受没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告而别,一个人去跟师叔拼命,她得知真相之后会怎么样?如果她知道你是为了救她才送命的,她还会快快乐乐地活在这个世上吗?她还能活下去吗?!”
  他愤愤地喘了几口气,大声说道:“天河,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可今天的事,你怎么这么糊涂!”天河听着紫英生气的责备声,面上呆怔了一下,胸口似被人重重捶了一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紫英看着他伤痛的面容,心中的气略略消了些,缓声道:“天河,听我一言,现在算一下时日,琼华派应该还未以双剑做成剑柱。我们不要贸然行事,留存实力,先好好陪菱纱几天,等安顿好了她,我们两个再一起想办法,智取也罢,强夺也罢,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天河痛心地道:“可是,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谁知道玄霄他们,现在是不是又在使用双剑?一想到菱纱难受的样子,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我不敢再等了、我真的不敢再等了……”忧心忡忡地转过头去,目光猛然瞥见什么,整个人登时呆住了,惊诧之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紫英见天河突然不说话,奇怪之下,转眼望去,面上也是大震。只见庭院门口,一袭红影微微颤抖,双眼定定地望着自己二人,神情中是万分的伤心难过,紫英失声道:“菱纱……”
  菱纱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紧抿着嘴,慢慢走到两人身旁,天河惊诧道:“菱纱,你怎么……”菱纱蓦地仰起头来,柳眉斜挑,忿忿地大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今天下午,你看人的神色都不对劲,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天河,你当初不是答应过我,要带我一起回青鸾峰吗?难道你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天河看着她惊怒的面庞,一时语塞,过了许久,才涩声道:“菱纱,你放心,我说话算话,答应你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忘……可是,我一定要先抢回望舒剑,玄霄他们再用那把剑,你会没命的……”菱纱猛地截断了他,尖声喊道:“不可以!你别去,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早就说了,不稀罕什么命长命短,你别去!”忽地扑到天河怀里,头靠着他的肩膀,悲泣道:“天河,你以为能活久一点,我就一定会高兴吗?就算真的夺回了望舒剑,万一你和紫英有什么……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算我求你……不要让我这么难过好不好……”
  天河怔怔地痴立着,看着怀中随时都有可能香消玉殒的女孩,心中伤痛欲狂。可望着菱纱脸上那担心难受到了极点的表情,却是说什么也没有办法拒绝她,口中只是不住地喃喃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菱纱见他不再坚持,这才破涕为笑,嗔道:“……猪头……每次出了事就会说对不起,下一次还不是让我担心个半死……那说好了,以后再也不许做让我担心的事,听见没有?”
  天河默默点头,菱纱欣慰地笑了,抬头看着天河近在咫尺的面庞,突然反应过来,急忙退开两步,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幸好是在夜里,旁人看不到她脸上的红晕。天河犹豫地望着紫英,眼中是询问之意,紫英微微皱眉思索,过了片刻,突然喜道:“对了,现今之计,我们不如先去清风涧寻两位长老,问问他们有无他法……”
  天河听见“清风涧”三字,脸上怒火腾地涌起,愤然大喊道:“不行!我不去!”他这一声叫喊大的惊人,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远远地传了出去,几乎整个柳府都听得见。紫英不知他为何如此愤怒,微微一愣,菱纱也是神色微惊,低声怪道:“天河,你小点声,别惊了其他人的美梦……”
  天河连喘粗气,强行压低了声调,话语中的愤怒之意却是丝毫未减:“那两个老头,他们根本就是帮着玄霄的!他们明明知道不可以用望舒剑,对菱纱不好,却一直瞒着我们!到现在他们还会管菱纱的死活吗?说不定已经去琼华派找玄霄,一起飞升去了!”
  紫英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天河,不能这么说,那天在幻瞑界,师叔的梦,你也看见了……两位长老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们十九年来因为冰封师叔一事,始终愧疚难安。尤其是重光长老,这些年来更是一心要助师叔破冰,来赎清心中的罪孽感。他们二位有此心结,所以才会……”顿了一顿,又温言说道:“再说,天河你想想,假若他们二位长老真的是心如铁石、是非不分之人,那当初他们为何要传授菱纱心法,又为什么要将‘红魄’交给菱纱,还在我们欲往幻瞑界时多番指点?”
  天河的面上仍是愤愤不平,沉着嗓子,恨恨地道:“那又怎么样?难道对不起一个人,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为了他不顾别人的性命吗?玄霄重要,菱纱就什么都不是?他们这么做,不是害人是什么?”
  紫英眉头紧皱,看着天河悲愤神情,暗暗摇头叹息,一时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劝服他。菱纱望着二人,秀目渐渐红了,轻声道:“天河、紫英,你们都别再说了……哪里也不用去,大家就这样一起回青鸾峰不好吗?”转头直视着天河双眸,幽幽道:“天河,你没有必要为了我,生他们的气……就像你讲的,在青阳长老、重光长老的心里,玄霄的份量远远胜过我,你气他们心有偏袒,一定要把人命分个孰重孰轻……可是,既然人命无贵贱,我一条命,你一条命,那又为什么还要去找玄霄……”
  天河怔然听着她的话,心中忽感到一阵茫然失神,本来十分愤慨的脸上,不知不觉间竟是呆住了。其实,在他心中,又何尝不喜爱那个曾经的大哥,何尝不希望他早日破冰而出,结束这无休无止的禁锢。否则,当初又何必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玄霄走遍天下,费尽心力地寻找那三件寒器。只是他当时又怎能想到,这样做的结果,竟会是害了菱纱。而现在的自己,又何尝不像青阳和重光一样,为了救人而不顾一切……他不甘地摇着头,心头是一股无边的苍凉。紫英和菱纱伤感地看着他,默默无语。
  过了许久,天河终于缓缓向菱纱点了点头,低声道:“好,菱纱,我不怪他们……不过,我还是要想办法救你。紫英既然说两位长老也许会有办法,那我们就去问问他们,明天就去。”
  紫英舒了口气,点头道:“如此最好,我看两位长老都是淡泊之人,对飞升之事没有什么兴趣,应该还留在清风涧。我们明日就去,当能见到他们二位……”望着菱纱,轻声道:“菱纱,你的身体很弱,需要静养,快回房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向柳大人他们辞行。”菱纱轻轻点头。天空中孤月高悬,眼看已近三更,三人心神俱疲,无言散去,各自回房不提。
  第二天用过早饭,天河三人便向柳世封夫妇辞行,柳世封甚是不舍,问及三人匆忙离开的缘故,几人只是含糊应对。天河见他们夫妇神情中对“梦璃”极是留恋,本想将她留在父母身旁。柳世封也颇想留下“女儿”,阮慈却向他摇了摇头,微声道:“老爷,让璃儿和他们在一起,不是很好么……璃儿她留给天河他们这个傀儡,也一定希望她能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我们就不要拆散他们了……”
  柳世封怔了怔,默然良久,终于长叹一声,颓丧地点了点头。阮慈又转向天河,柔声道:“孩子,这个‘璃儿’还是跟你们一起走吧……唉,要是能看见真的璃儿和你们在一起,那该有多好……”转过身去擦着眼睛。
  天河望着他们夫妇,忍住心中的伤感,坚定地低声道:“柳波波、柳波母,你们放心……我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梦璃她还会回来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定带着她回来,和你们团聚……”柳世封摆了摆手,难过地缓缓道:“贤侄,你们……走吧。”说着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女儿”。天河等人黯然向他们夫妇道了别,随即便离开了。柳世封怅然望着天河御剑而飞的身影,心头猛然浮起十九年前,云天青与自己辞别时的情景,想到自己与这一父一子,俱是情谊极深而缘分极浅,不由得心下痛惜哀叹,呆呆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琼华派中,原本四季如春的景象竟忽然间一天天寒冷肃杀下去,地上的草坪渐渐枯萎,覆盖在上面的,是一日比一日更厚的严霜,池中泉水上竟浮起了点点冰凌,夏鸣虫悦耳的叫声更是早已绝迹。琼华宫前,原先众弟子修剑练功、嬉闹交谈的偌大场地上,竟已是空无一人。派中的众多道观也已紧闭了门,只在各屋门口留下了一两个手执长剑、全神戒备的弟子。浩大的琼华派于空旷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沉寂,只有隐在云端一角的卷云台上,还隐隐有人活动的痕迹。
  明尘又一次被派遣到山门处站岗,他看着这些天来派中的诡异景象,心底的惶恐之情日胜一日,站在琼华派的山门前,心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兴奋和自豪感,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害怕。他隐约听说,似乎派中又出了叛徒,还有人死了……
  突然,一丝极微弱的话音朦朦胧胧地传入他的耳中:
  “师兄,你快看啊,我捉到了,好大的一只……”
  那声音甚是娇怯,明尘听得面上一惊,这话音他以前似乎听过,好像是派中的某个女弟子……这些天来,派中的弟子忽然走掉了不少,剩下的一个个都似转了性一般,整日阴沉着脸,人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连话也不多说一句。此刻突然听到这如同撒娇一般的声调,心中没来由一寒,不觉循着声音来处,悄悄向那边走去。
  突然,身后一个阴冷的声音猛喝道:“明尘,掌门派你守门,谁让你到处乱走的?”
  明尘听见这严厉的话音,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急忙转过身来,低着头,不敢直视面前之人,害怕地道:“元越师叔,我、我听见……”右手微微颤抖,向远方声音传来处的剑舞坪那边指了指,害怕道:“师叔,这、这声音是……是不是我们派中的弟子……”
  元越不耐烦地向那边瞥了一眼,厉声道:“一个疯子罢了!理她做什么!”明尘脸上全是惧怕与惶惑,近乎自言自语地微声道:“疯、疯子……”他全身发抖,两条腿哆嗦个不停,也不知是因为抗不住派中凛冽的寒风,还是因为难以抵挡内心中那份深深的恐惧。
  元越面容极是威煞,两眼直瞪着他,厉喝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师叔和掌门有令,凡玩忽职守、出了纰漏,阻碍本派飞升大计者,以叛逆论处!还不快快回去守门!”冷笑了一声,威胁道:“你最好把眼睛睁大一点,要是不留神让那几个叛徒溜了进来,仔细你这十几年的修为!”
  明尘颤声问道:“师叔,这几天……这几天派里总说有什么叛徒,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元越目露杀机,森然道:“告诉你也无妨,叛徒就是慕容紫英、云天河、韩菱纱他们三个!这三个逆徒勾结妖界,害死我派不少弟子,现在又妄图破坏本派百年来梦寐以求的飞升大计!是可忍孰不可忍,掌门已经下令,绝不允许他们再进琼华派一步!”
  明尘大惊失色,颤声道:“不、不可能,紫英师叔怎么会是……”忽然见元越凶狠的目光瞪来,如同被当头泼了一桶冰水,彻骨寒透,话音登时哑了。当即噤若寒蝉,拖着仓惶的步子回到门口,一只手扶着山门,身子哆嗦着靠在上面,眼睛却是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外面。元越见他回归本位,冷哼了一声,转身向其它守卫的弟子走去。
  明尘眼望着门外,那个稚嫩的女声又一次远远传来,声音中充满了凄伤与无助,刺得他心惊肉跳,痛苦地捂上了耳朵。
  “师兄,这只虫子怎么不动了?……它死了?它怎么死了?!”
  “师兄,你骗人!你说的,用这个法子抓虫,夏鸣虫不会死的……呜,这可怎么办,紫英师叔不会喜欢死了的虫子的……”
  “咦,师兄,你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看不见你了?!”
  “师兄、师兄!你不要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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